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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涛声小说第一章~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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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4-30 21:15: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尽是离愁
    那一年的三月,我有生以来第二次踏上了东京的土地。考上了某私立大学的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要把青春堂堂正正地挥洒在这边土地之上了。
在市政府工作地母亲请了假来送我,乡下出身地我们母子二人从进入羽田机场开始就被拥挤地人群吓得目瞪口呆。被人流冲出机场,被人流冲上电车,在人流地促用下在车厢中摇晃,在人流地涌动中不断更换着等车地站台和电车地线路。在我们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得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石神井公园。
从车站得人流中走出,我们稍稍享受了一下久违得清静,步行不过15分钟,拿着地图得母亲一下子就发现了那间名字叫“英”的公寓。这间公寓,就像东京的人潮一样,也让我吃惊不小。
公寓是委托一位住在东京的远房亲戚帮忙租下的,的确是很远的亲戚呢!好像是父亲的杰夫的妹妹......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也是不能对公寓的品质有什么怨言的。这间公寓的历史长达13年,两年前曾经进行过重新的装修,厨房因此被稍为扩大了两叠榻榻米的面积。厨房的对面是大约7叠榻榻米大小,呈狭长形的卧室。东面是一个探出式的窗户,也因此扩充出了一小块面积,成为了一个好象小客厅一样的空间。这样的房间,加上管理费我一共交纳了6万8千日元(约合5400人民币)。一个月6万日元就只能租到这种公寓吗?东京的物价果然很高啊!虽然心中惊叹不已,但我的潜意识里,一种开始新生活的喜悦感,和生存在东京的优越感,在我这时的内心中占据了更多的空间。“哎,谁让这是东京呢?”这样的感叹实在是伴随着窃喜发出来的。
快运公司送来的棉被包和纸箱子在屋里摆了一地,母亲马上开始麻利的打扫,而我只能漫无目的地来回溜达。在家里并不是很受宠爱的我到底还是被母亲认真地担心着的。也因此,那天晚上我和母亲住在了一家为公务员准备的有着超乎想象的豪华设施的福利饭店中,这一晚,可能是我在东京所能享受到的最舒适的夜晚之一了。
从拥有大号插销的窗户望出去,远处的皇宫绿地宛如森林—般,汽车的灯光透过技叶间忽闪忽现,这个城市的灯火布满了整个天际,这就是京京的夜晚吗?的确非常美呢!在那一刻,一种寂寞的美感充斥在我心中,那种味道就好像是看着孤独漂浮在春天海面上的渔船灯火。马路上不时会驶过车辆轮胎和柏油马路的摩擦声以及划过空气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海浪的声音。我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始终眺望着窗外的景色,那里仿佛有一些令人怀念的东西在吸引着我。    I
    这就是我到达东京后的第一个晚上。    |
    第二天起,我们搬到了英公寓,并开始着手做一些外地进京母子应该去做的事——为新学期进行疯狂的采购。炉灶、烤面包机、炊具、床铺......好像有无穷无尽的东西被运进了我那不到十叠的小小公寓里。母亲每天早上都要跑到车站前的银行从卡里取出5万10万的现金来,而对此我只能是满怀感激地在一旁看着。此时在我十八年的人生岁月中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深切想法“哎,养孩子真是一件花钱的事啊”。
    我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因此家里的经济状况一向还说得过去。但是我还有两个弟弟,今后几年所要支出的学费相当可观。而即使我租住的是有13年历史的陈旧公寓,也还要花费家里大笔的钱。
“感谢您在各方面的照顾。”
母亲返回高知的前一晚,我在地板上摆出了一个标准的正坐姿势,干脆而诚恳地埋头向母亲致谢。回想起来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用敬体语言对父母致谢。
“嗨,好不容易想趁这次机会痛快花回钱,结果竟花到手软啊!”。母亲带着满面的倦容,笑得有一些落寞。这几天从她手中被花费掉的万元大钞大概有30多张,因此说这话时她的语气里的确充满了感触.我也只有陪着哈哈地干笑了几声。
母亲环视了一下房间对我说:“有了这些东西你就可以方便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了。如果还想搬到更好的地方去或者添加一些喜欢的家具,就自己去想办法吧。不管你是玩还是干些其他什么事,反正每个月的生活费就是1 2万,不够的话就自己去赚吧”。交待这些话时她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面对新录用的后辈公务员。
     “嗯,我会一边打工一边优雅地玩”,我笑着回答。
虽然从乡下地方来到东京还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但是能获得自由毕竟是件好事。
“反正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先靠打工积攒一些军费吧”。我喜滋滋地这么想着安稳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上午我独自茫然地在床上醒来。赖了一会床后我发现母亲巳经一个人离开了。我本来是想早起送母亲去乘早上第一班飞机,但好强的母亲却没有叫醒熟睡的儿子,她在留言本上写了密密麻麻的三张注意事项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庆幸着她不是那种缠着儿子的母亲。但在这个早晨,在东京的小小公寓里突然独自醒来的我,却产生了淡淡的悲哀。亲人离开的悲哀并不是那么容易挥之而去的。“这是哪里?我是谁?"被母亲独自留下的我好像还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从床上爬起来在屋子里翻腾了一阵,直到看见福泽裕吉中庸的脸,才终于想起我是谁,并且顺带决定让福泽裕吉帮助我去解决“这是哪里”的问题,去买地图。(注福泽裕吉是日本著名思想家一万日元的钞票上有他的头像)。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走在从公寓到车站的路上,以往在和母亲匆匆忙忙的步伐中我从来没有闲心观察这条小路的风景。事实上这里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风景可言,只不过非常干净整洁,路上的行人以学生居多应该是一个生活气氛很安逸的地方吧。从我的感觉来说这里的气氛恰好是繁忙的东京和悠闲的高知两极之间的中点,我是站在
跳向未来的中点上呢!
可能是因为学生们都趁放春假回老家了吧,书店里的人比想像中要少。从摆放整齐的地图架子上我拿到了东京都都内地图。来到收款台时,一个好像是打工大学生的收银员望了我一眼说:“把这个也买了吧,很好使的”,说话间他从堆在收款台旁的导游书里抽出一本放在袋子里,并按下了收款机的结算键。一瞬间,我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啊,我不需要那种东西啦”。但转念又一想,既然是住在这附近的打工学生,就有可能是和我一个学校一个系的前辈哪。总之我还是先和他搞好关系吧。后来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他的确是和我同一个学校的前辈。
回到公寓,我在塌塌米上把那张巨大的地图完全铺开,开始培养我在东京的方向感。商业区、政府区、高级住宅区,我沿着各种电车线路和城市干道辨认有希望和我发生关系的区域。我敢保证这项功课的难度绝不下于我以往18年人生中曾经刻苦努力过的任何一门,所以我很快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完全投入在研究东京这个庞然大物血脉的过程里,直到我被电话的铃声惊醒。
“拓吗?是拓吧!是我呀!我是山尾啊!”
虽然对于有外人这么快就知道自己的电话号码有点不舒服,但随即涌出的土佐方言马上让我沉浸在一股久违的亲切感之中。打电话的是我原来的同学山尾忠志。我们都管山尾叫“圆白菜”,因为他在家乡是个有名的大关级壮汉(大关是日本相扑的级别之一,在这里用来形容山尾的身材魁梧),肥胖的体形就好像圆白菜一样。虽然他性格并不是很呆,但是大家还是给了他这个绰号。
“你怎么知道我这里电话的?”
“弱智,当然是问你老妈了。我一连四五天拼命给你家打电话才问道呢!好久不见啊!拓~”
“干什么啊你,想家啦?”
坐在床上的我将听筒举在耳旁,声音也不自禁地激动起来,这的确是让人感到很亲切的一通电话呢!电话另一边地圆白菜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用那种很假的戏剧腔吼道:“我好寂寞啊~拓!”他用的是纯正的家乡话。
圆白菜山尾似乎以为我也完全陷入了思乡情绪中,于是开始变得话多起来,不停的说着,“刚考上的时候我想起的人是我妈。本来事项多玩玩的,于是二月底就过这边来了。这种时候天气说冷不冷的,所以就感冒了。当我一个人在床上难受得直哼哼的时候,我妈那个家伙却一个人跑去看歌舞伎,还逛街购物,玩得可痛快了。不过后来奶奶打电话告诉她说,我爸带着上次那个美女护士一起去打高尔夫了,于是我妈气得马上回家了。我真是想哭啊。你也会由这样的感觉吧:一个人睡在空当当的屋里,忍不住开始厌恶人生。在那边你一个认识人也没有吧?”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五大三处的卷心菜内心还是真是敏感纤细呢!
“喂!你知道我到这里以后买的的一样东西是什么吗?”
“东京地图呗~”
听到我的回答后,电话那头儿顿时沉默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
圆白菜带着一种完全发自心底的震惊和感动问道。“我从羽田直接坐出租车到了这里,周围完全不认识,只知道地名是涩谷的神泉。”
“难道说,你现在住的是那种高级地段?你们家可真不愧是靠赚黑心钱致富的医生啊!好啊,你以后不要来电话了,要打就打给别人吧!”,我一边“呵呵”笑着,一边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不过很快我就后悔了。
当你面对虚弱而神经质的人时,绝对不可以说出如此不识时务的话。电话对面的圆白菜好像是受到了打击,一瞬间沈默下来,“拓,你好像不大高兴吧”,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怨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感觉,看来点千是受到了打击。当我慌张地想要对他作出解释时,圆白菜突然发起火来:“果然是这样啊!要是里伽子打来的电话,你一定会很兴奋地说个没完吧!可恶,她们家本来就是在东京嘛,你肯定心里美得不行吧,是不是?肯定乐坏了!你果然时个重色轻友地家伙,混蛋!”
“干吗要突然提起武藤里伽子啊?”,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中稍微有些紧张。
人的名字真是神奇啊!在山尾没志气的愤怒中冒出来的名字,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学校的教室,黄昏的操场,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时要走的那条路,以及路上干爽松柔的潮风。一瞬间,那些因为毕业典礼期间的混乱事务而彻底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又都再次回到眼前。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心中被某种无法抗拒的感伤心情所填满了。
“她上的不是咱们那边那个很热门的国立高知大学么,很久以前就决定去那里了呀”。
“你在说什么呀,拓?咦?这么说,你不知道吗?”
圆白菜是个性子很直的人,他并不是想故意气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目的,他只是真的吃了一惊。
“里伽子啊,虽然考上了母亲眼皮底下的高知大学,但其实好像暗地里一直都在和东京的父亲联系着。参加完国立大学的考试后,她就找了个和朋友一起去毕业旅行之类的借口来了东京,然后参加了这边大学的入学考试。这些事情她一直都瞒着她妈,等到了毕业典礼结束的那段忙乱期后,她就终于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这边。帮助里伽子的时她的朋友小浜,我差不多还是在一个礼拜以前听说的呢。拓,你真的没听说过这些事吗?”
“没有”
“那你来这边以前到底都在干些什么啊?”
我无言以对低下了头。因为要去东京了,所以差不多从出发前半个月开始,我每天都会和那些留守组的朋友们出去玩,迪厅、酒馆、KTV,告别会一直都持续不断。那段时间里,我从来没在晚上12点以前回过家。一起出去玩的人选基本都是固定的,就算偶尔搞错,叫来了里伽子的朋友小浜,我也绝对不会和这类女性成员发生什么接触。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听到有关这方面的消息。
    再说,我出发来东京前,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联络里伽子。不,老实说,也不是一点儿没有想过。可就算我联络里伽子,得到的也肯定只是不理不睬罢了。
    最后一次和里伽子说话应该是学园祭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去年的十一月四日。当时里伽子干脆地甩了我一个耳光,并骂到“笨蛋,你这样的人最差劲了”,她还说以后再也不想和我说话了。
那件事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说过话。因此,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圆白菜想像的那样了。完完全全不是那样的关系了。所以来东京前的那个晚上,我当然不会给她打电话了。
    从高知机场出发时,留守组的朋友们也来送我了,有四个女生,三个男生。一开始,有一个女生哭了出来,结果导致男生们也开始沈默不语了。对此我感到十分尴尬急忙边陪笑边说一些应付的话,比如“暑假回家时还可以在班级聚会中见面啦”之类的,同时视线也心虚得飘来飘去。不过接下来,我的视线就开始不由自主地飘向门外的出租汽车站――但是那里没有里伽子的身影。当然了那家伙怎么可能来送我呢。
     我们都成为了大学生,我在东京,里伽子在高知,有了这段物理上的距离我们的关系就真的要到此为止了吧。接受了这样的结论后,我转身走向安检通道。就这样,从此把里伽子的事忘掉吧。
那个时候,根本没想过里伽子当时竟会在东京。
“是这样吗?原来竟然是这样!”——我最初的震惊已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强烈的疑惑。里伽子又做了这样的事,她再次一个人做了这样的事。
“喂,拓啊,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我刚才说‘总之要振作起来’”,电话中传来了圆白菜的声音,他好像突然又恢复了力气,音量变得很大。“里伽子应该会和你取得联络吧,她啊,可能就是为了追随你才到这边来的吧!”
“你啊.还真是很闲呢”,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不过之后我很快对圆白菜的话失去了兴趣,虽然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但是也没办法嘛。仅仅10分钟,在陪圆白菜东扯西扯了一些毫无边际的话题后,我们约定好近期有时间出来见个面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翻身倒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没过多久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马上起身将塞在壁橱里的手提包拉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了我们班的毕业生人名册。我们毕业时曾经成立了一个同学会,我被推举为同学会东京支部的初代干事,所以手中才会掌管着这本人名册。我找小浜佑实高知家中的电话号码,拿起话筒拨了过去。很快,她母亲便接起了电话,“哎呀,是杜崎君啊?怎么样你还好吧,什么时候到东京的呀?”.她的反应倒是很轻松自然。
“我已经到东京了,现在是从东京给您打的电话,主要是想和小浜交待一下同学会的事。”
含糊其词地客套一番后,我被告知小浜前天就已经出发去神户了。此时我刚刚知道那个长着一副白面包般松软圆脸的可爱姑娘小浜佑实最终上的是一家神户的女子大学。
询问了小浜在神户的联系方式后,我按下了挂断键,心里油然产生了某种感慨——这真是个充满了淡淡离愁别绪的季节啊!
我们四国这边的高中生都很古怪,毕业时会划分出留守组、京阪神组、东京关东组等等,分散在日本全国各地。估计就只有北海道和冲绳方面不包括在内,但每年还是会出现那么一、  两个怪人非要跑到北海道大学和琉球大学去。
我十分小心地拨起了刚刚问到的小浜借宿地点的电话――不过一转念,我突然又忍不住放下了话筒。这种时候给小浜打电话询问里伽子的事,恐怕时机不大合适吧。
接下来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肚子有些饿了,于是就将刚买来乌冬火锅套餐拿出来放在了燃气灶上。在乌冬煮好前的这段时间里,百无聊赖的我将视线扫向了铺在地板上的东京地图。过了一会儿,我便发现自己正在无意中寻找着那条名叫“成城”的街道。那里是里伽子父亲住的地方,里伽子如果来东京的话应该还是会住到父亲的公寓里去吧。很快我就找到了成城的街名,不过能做的事也仅此而已。我既不知道那里的具体地址,也没有那里的电话号码。
乌冬煮好了我站起来准备去关煤气,可在起身的一瞬间,我的视线却扫过并且终于停留在了地板的某个位置—— 一张照片正躺在那里。这张照片是四班的须田偷拍的,拍摄时间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五年级学生修学旅行,地点是夏威夷的怀基基海滩,里面的人物是里伽子。
那次旅行结束之后,男生们之间就开始流传起一本绝密相册,而相册中最受欢迎的就是这张。照片中的里伽子穿了一身白底黑色水珠样式的泳衣,虽然泳衣本身比较普通,但里伽子的身体曲线却极为出众,因此这件事就成为了男生们之间一个相当热门的话题。
在我们年级,要说身材好,首先会提到的是一班的泽田美惠和五班的樱庭久美子。但她们的口碑来自平时穿着学校制服的样子。里伽子穿制服时体型会显得过于纤细瘦长,可没想到一穿上泳衣,曲线竟会变得如此有冲击力实在令人感到意外。因此这张照片就更加吸引人的眼球,销量不断节节攀升
“这样的照片为什幺会突然在这种时候出现啊”,我捡起照片端详着,脑子里逐渐有些恍惚,“可能是刚才从手提包里掏人名册时掉出来的吧”。照片中的里伽子好像特别不高兴,她抱着双膝,出神地盯着眼前那宛如明信片装饰图案般的蔚蓝大海。
明明还只是一月底,夏威夷的海面却蓝得仿佛要溢出来似的,这也导致整张照片严重缺乏真实感,简直就像是合成的。即便如此,照片中里伽子那莫名忧愁的面孔也肯定是真实的。虽然没有使用长焦镜头,但还是拍到了里伽子如此近距离的特写,这主要是因为须田那个家伙专门为这一天做了准备,邮购了杂志上的组台式双筒望远镜相机。当时,那小子装出一副用望远镜眺望远处海面的模样,实际上却在不停的咔嚓咔嚓偷拍下穿泳衣的女孩子。
我一边吸溜着乌冬和蔬菜,一边看着这张里伽子的照片,想起了修学旅行时,里伽子在饭店大堂叫住我时的情景。那好像也是我和里伽子的第一次正式接触,现在回想起来,那次接触具有十分强烈的象征性意义。里伽子之所以会找我搭讪,其实也是别有目的,因此这件事中并没有包含什么恋爱的意味,也就是说并不是因为她喜欢我。
是啊,根本就没有什么喜欢之类的感情嘛——对此我感到越来越确信。于是一瞬间,我第二次产生了以后再也无法见到里伽子的预感。而现在我刚刚得知,我们从春天起就开始居住在同一个城市里了(虽然这个城市不是一般的大),不过里伽于至今都没有联系过我。她这个人,从来没有过什么害羞啊不好意思啊之类的问题。既然不联系,就肯定是因为不想联系。
东京这种地方,不看地图的话就根本不清楚哪儿是哪儿,想要通过偶遇和里伽子重逢,简直就像是在寻找掉落在沙滩上的一小粒钻石一样难。是啊,偶然间的重逢根本是不可能的。
看着照片里的里伽子,无数个有关于里伽于的画面又回到了我眼前。六年级时成为同班同学的事,黄金周时短途旅行的事,两人一起住在饭店的事等等,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这些事给予了我很多快乐和惊奇,但对于里伽子来说,可能并不存在任何意义吧。
这种想法总会让人感到有一点寂寞。此时我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喜欢里伽子,于是心情一下变得很哀伤,总觉得好像再也无法高兴起来了。


第二章:男子汉  
武腾里伽于是在我五年级时的秋天转学进我们学校的。
我所居住的四国高知市,是个人口大约30万左右的小城市。城市中心耸立着高知城,也就是说,这是一座古城脚下的小市镇。长曾我部一族是本地的豪族,后来,那位因老婆而出名的山内一丰也入住了进来,于是江户时代期间,这里就一直作为山内一族的城下城而兴盛着――这些都是在四年级的日本史课上学到的。不过说到底,这里名气最大的人还得说是国民之星坂本龙马吧。
注:见性院(1557-1619)山内一丰的妻子。原来名为【】,与山内一丰结婚后改名为【千代】。当时丈夫山内一丰仍身份低下,见性院用嫁入时的所有财产来购买名马,又借为织田信长准备马具的机会使信长见到山内一丰的能力,后山内一丰受封为土佐一国的国主。
总体来说,这座小城宽敞舒适,我很喜欢这里。不过之所以会说得这么轻松,也是因为根本没去过其它城市吧。
贯穿城市东西流淌的镜川最终注入大海,在这条河的不远处,就是那所与我相处了六年的学校。这时一所以初高中六年制教育而骄傲的私利命门学校,老百姓们都知道,这所学校的升学率在县里是最高的。市里的学生们都视这里为少爷小姐学校,不过学校里也的确存在着这种风气。从小学起就开始上私塾被看作是天经地义的事,雇用家庭教师的家伙也是数不胜数。父母们基本上都是大学毕业,十分关心孩子的教育,而且家里也的确有能力雇用家庭教师——这类学生在学校里占据了绝大多数。
初中时候被称为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高中时被称为四年级,五年级,六年级,这种特殊的叫法也充满了浓厚的精英气息。去城里的唱片店时,如果你说一句“这次运动会五年级一定要露脸”,那么就算你没穿着学校制服,周围人也会明白“这些家伙是那所学校的学生”,这种特殊的叫法俨然已经成为了一种方便的身份标签。所以就算因此在暗地里被人奚落,也的确是没办法的事。
一个年级大约有200人左右,经历了六年间的重新分班后,会接触到很多不同的面孔,因此就算不是同班同学,大家彼此之间也基本上都认识,于是伙伴意识就变得相当强烈。如果听说我们学校的女生正在和县立第一高中的家伙交往,那么只要这个女生不是丑八怪,男生们就都会忿忿地说“竟敢对我们的女人出手”。同样,如果某个男生和一位被看作是美女的土佐女孩交往的事被披漏出来的话,那么只要这个男生长得还不是太糟,他在班级女生之间的形象就会迅速恶化。
正因为是这样一所家族气氛浓厚后,社交范围狭窄的学校,所以中途转学来的学生才会显得格外醒目。一般的转学生都是在初中三年级和高中四年级时转来的,之后会被插入一个大约五十人左右的班级中,插班考试非常难,因为五十多人中大约有一半都是尖子生,他们是学校提高名门大学升学率的固定砝码。
里伽子转来那年,是高中五年级的秋天——距离毕业就只有一年了,在这种时候插班进来,实在是非常罕见的事。不过只要大学考试时有把握能考上知名大学(不管是京阪神地区的还是关东地区的),那么学校方面也肯定还是会网开一面的吧。
认识这位不合时宜的插班生,是在世俗所说的高二那一年的暑假里。
那一年暑假,我刚好满十七岁,正在带屋町(译注:高知著名室内商业街)一家以观光游客为主要客源的饭馆里打工,负责的工作是送货和洗盘子。无论我怎么拚命系,盘子还是会象施了魔法一样源源不断地被送来,同是一个似乎是负责在中央市场进货的转势大哥还总是对我吼着“我说打工的!你还不快点而去送货啊!”。每当这时我都会后悔选错了打工地方。不过后悔也没有用,不干活就拿不到钱,所以我只能不停的将护手霜涂在因洗涤剂而变得粗糙的手上,然后继续回去默默地工作。
升上五年级后没多久,我们一直搁置的修学旅行目的地终于有了正式结论,最终确定为夏威夷,当时,只有五年级的学生能够得到学校认可,在暑假期间打工,而且所需手续只是打工地点负责人的签字和家长的保证书。这主要是学校方面考虑到,打工可以让学生们能够挣取一部分旅费和零用钱,从而减轻家长在这方面的负担。不过实际上,真正为了赚取零用钱而去打工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家长都认为,与其为了旅费和零用钱去打工,还不如利用这些时间去上暑假补习班呢。
     一方暑假,我就马上到饭馆打工去了。可能是因为连续工作一天都没有休息过吧,到了八月中旬时,我已经廋了有4斤了。真是一个辛苦的暑假阿。
在这严格日子中的某一天,我傍晚下早班回到家时,接到了松野丰打来的电话:“杜崎吗?你赶快来一下学校,现在出门的话还来得及,我在三班教室等你”,松野只说了这么几句便挂断了电话。虽然我已经累得不成人形了,都快直不起腰了,但还是立刻蹬上自行车直奔学校。无论什么时候,松野丰的事都是第一优先的。这件事没有任何理由。
夏日的炎热仿佛达到了顶点,那一天傍晚更是显得格外湿闷。阳光的热度还没有褪去,镜川的河面被照得闪闪发亮,我一边俯身蹬着自行车,一边侧头远望镜川的河水。闷热的路面不断向我返来热气,一整天的待在空调房间里的我,此时轻微出现了某种奇妙的晕眩感觉。
说起松野,他在六年里从来没有和我分到过同一般,但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一直确信松野是我的好朋友。即使现在因为上大学而分开,我心里还是存在这样的想法“松野是个值得信赖的家伙”,这一点从来没发生过改变。
我有一个叫英理的表姐,目前在本地的广播电台工作,他特别喜欢电影,尤其是西部片,有时候还会和东京的影迷朋友交换录影带。在地方小城里,这种程度的人已经有充分的资格被称为OTAKU了。有一次,我无意中问到她“明明是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看西部片啊?”,英理怀抱着一本旧节目单,以入迷般的眼神回答说“难道你不觉得他们都很帅吗?这些片子讲述的都是如何从一个男人变成一个男子汉的故事”,“什么呀,不就是打来打去么”。“的确是这样,不过西部片真正讲述的其实是如何由男孩变成男人的故事。片中出现的男人从来不会心情浮躁,满嘴抱怨,他们只会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当中”。在西部片里出场的男人们全都很棒,不论他们是否已经成为了“男子汉”。也许在英理眼中,周围那些现实中的男人们都属于“满嘴抱怨”类型的吧。
当时电影院里并没有新的西部片上映,所以我仍然心安理得的保持着对西部片不感兴趣的状态,不过只有一件事始终缠绕在心头无法散去,那就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男子汉呢?“男子汉”——总觉得这个词十分帅气,叫起来也很响亮。
从这一点来看的话,也许对于我来说,松野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一个急转弯,我冲进了校门,摇摇晃晃地跑进了一片寂静的教学楼。暑假期间,这里一直在进行针对不同学年,科目的讲习,现在讲习已经结束,学生们都回家了,老师们则都呆在办公室里。所以,在我爬上三楼来到五年级三班的教室的过程里,没有遇到任何人。
打开教室门,我看到了松野。他站在窗户旁,向外探出身子张望着下边的操场。松野身材瘦长,长得是一副书生模样,他直愣愣的盯着下方的样子,就像是因烦恼学习和考试而想不开,一心要从三楼窗户跳下去似的。不过松野并不是那样的人,所以我大大咧咧的问道:“喂,叫我来干嘛呀?”
“啊?”,松野转过身来,嘟囔了一句“还挺快的”。然后就招手要我过去。我走过去,站在松野旁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在教学楼一层面对操场的一侧,可以看见老师办公室的窗户,窗户旁现在正站着一个女生。由于窗户被完全敞开着,所以看得十分清楚。
“那是谁呀?”
“咱们年级新插进来得转学生,叫武藤理伽子”,松野用他一贯毫无感情的平直声音说道。
“咱们年级?五年级?”
“对啊”
“在五年级下半学期转过来,真是太少见了”
“但还是让她转来了啊。刚才我正准备回家时,遇见了我们班主任小杉,小杉正带着那个女生参观校园。小杉告诉我说,这个女生从九月份起就是我们班的一员了,还让我跟她打个招呼”
“那你干嘛这么兴奋啊?”
松野直起身子,一副觉得我不知所谓的神情,笑着数落我说:“当然兴奋了,以后的乐趣会大大增加嘛,武藤可是个大美女呀!”
“哦?”,我的兴趣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于是马上探出身去,努力眯着眼想看清对方,无奈操场的树太碍事,把脸全都挡住了。
    “根本看不见呀,而且也不可能直接跑到办公室去看”
   “你要真想看的话,可以找些向老师请教问题之类的理由进去嘛,怎么样,要不要去啊?”
“不用了,倒也没那么想看”,虽然我此时的好奇心十分强烈,但还是马上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在暑假期间到老师办公室去。不息的树一本也没带,整天都一门心思地投入到打工上——这种状态下的我实在不愿意碰见老师。
那个时候的我,可能的确有些执着过头了。
我和松野的友谊开始在初中三年级。当时是我们本来预定要去京都进行一次四天三宿的修学旅行,但中途却突然被取消了。
在决定取消前,学校先把监护人召集起来开了一次会,提前给他们作好了思想工作。之后,在一次全校晨会上,校长宣布说:“今年的初中三年级修学旅行被取消了,今后,初高中的修学旅行间被合并成一次,安排在学习和考试压力较小的五年级举办”。
虽然已经从家长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但是还是忍不住大吃一惊,我们三年级学生这边顿时象捅开了马蜂窝一样鼓噪起来。然而校长只是瞥了一眼初中部的学生,就马上对五六年界的学生们发表起了宏篇大论:“去年的应届升学率,我们彻底被县立第一高中赶超过去了。监护人们都感到,此时实在是愧对那些为我们树立了优良传统的前辈们。为了洗刷耻辱,现在这届六年级的同学们就一定要努力,否则,三年同学们做出的牺牲就会失去意义”。说这些话时,校长的神情异常悲壮。
后来我们听说,几年以来,新创办的私立学校和我们的老对手县立第一高中都逐渐赶了上来,焦虑的家长和毕业的前辈们纷纷发出质疑之声,而从学校的立场出发,也的确很有必要摆出“重新振作,加倍努力”的姿态来。
然而,“取消初中三年级的修学旅行,合并到高中五年级一次进行”到底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呢?对此我至今也搞不明白,但是就更不明白了。
所以那天放学后,我和班里五个关注此事的人一起,找到班主任进行抗议。我的性格很老实,一直以来也都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学生,从来没产生过什么出格的想法。会做出这种事,基本上也只能够解释为还没有从前阵校庆的散漫心情中恢复过来。
作为几个人的代表,我对班主任——教音乐的女老师狭山小声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接受这种做法,取消修学旅行并不能使大家的成绩提高上去,而且对此学校又没给出一个明确的解释,因此我们都感到十分不满。”
话刚说完,坐在对面的四年级数学老师川村就突然“挷!”的一拍桌子,生气地吼到“这种话,等你进了全国模拟考前100名再说吧!”,“我上回考了第89名”,本可以默不作声的我,却忍不住让这句话脱口而出,这主要是因为川村咄咄逼人的语气让我没有沉住气。
由于这句话出现的时机十分恰到好处,所以无论是狭山老师,还是与我一起来的同学们,甚至更糟的是,就连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一起嗤嗤地笑了出来。当然,我们只笑了一下就马上住嘴了,由于此举确实比较好失礼,所以大家全都把头低下了。
满面通红的川村占了起来,吐沫横飞的叫到:“你们不就是仗着狭山老师是女的,所以才这么无法无天的吗?”,这其实是一个非常没有道理的借口,不过我们心里清楚,川村本来就是一个很蠢的人。
从那次以后,我就越来越深的体会到:吵架的时候,只要胡乱叫嚷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就完全可以取得胜利。谁嗓门大谁就能赢——这绝对是一条真理。
于是,我们最终只好把嘴闭上,沮丧失落的离开了老师办公室。作为一个初中三年级学生,能做的事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一旦挨了骂,就会马上向撒气的气球一样瘪下去。当时心里也觉得,抗议的事可能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吧。“没办法嘛,这件事已经决定下来了,不可能再改变,反正我们已经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所以还是很了不起的,是不是?”——我们的心情就好像是刚输掉高中棒球联赛的运动员,十分单纯,谁让我们都只是初中三年级学生呢。
不过一个礼拜之后,在周一的晨间例会上,校长刚讲完话,初中的生活指导老师村赖就走上了讲台。他一边神经质的哆嗦着脑袋,一边说道:“关于取消初中部修学旅行这件事,我们已经召集监护人开过了会,取得他们的谅解。虽然一部分学生表示出了异议,但相信也是因为他们在某些方面产生了误会。作为学校来说,还是很希望给大家一个明确的解释,因此现在想确认一下有异议的学生人数,请对此事感到不满的同学举手!”
      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倾泻下来,礼堂里漫溢着暖暖的光芒。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在校长讲话期间,我曾在心里盘算着“马上就能到海边游泳之类的事情”。
马上我就发现,列队站着的三年级学生全都在看着我们——更确切的说是看着我,还有很多人是特意扭过头来看的。实在不知道如何描述当时的情景,整个礼堂的视线仿佛在一瞬间集中到了我身上,根据当时的感觉,好像所有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学生都在盯着我,这甚至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在今后的人生里,我可能再也无法得到如此程度的关注了。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固执的人。平时总是规规矩矩的,也懂得见风使舵的道理,当时机出现时,也能很识时务的做一个好孩子,总之就是个极普通的小孩。相比起来,可能我的两个弟弟要更为任性、反叛一些,他们从来不会在自己的主张上作出让步,完全就是一幅冥顽不灵的样子。
那天,我之所以会举手,也绝对不是因为什么自豪感和意气用事,也不是因为正义感,当然跟骨表示因为信念。我才不是那么伟大的人,只不过,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当时的我却感觉到——如果现在不举手的话,那么等以后到了非举手不可的时候,就会真的举不起来了,只能一味没骨气的低头忍让。
所以,我深吸了一口气,合上眼,最终将手举了起来。
就在我的手似举非举的时候,礼堂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哦——”的感叹声,这阵感叹声比我举手的动作还要快一拍。
我诧异的睁开眼,看到身边站的那列人此时都转到了与我正相反的方向,站在那个方向的是四班。我顿时感到一阵可笑的失望,也朝那个方向卡了过去。在黑压压的一群脑袋中,赫然冒出了一只包裹在学生服里的手。和我攥紧拳头的举法不同,这只手的举法十分正规,完全就像是运动会时运动员代表上台宣誓时的感觉一样。
举手的人就是松叶丰。
对此我简直无法相信。虽说松野丰是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但平时却并不怎么引人注目。既不是运动白痴,也不是运动健将。虽然学习挺认真的,可也不是那种散发着苍白阴气的书呆子。虽然五官长得还比较端正,但实话说也并不是那种会让女孩子动心的类型。总之——
总之,就是那种完全不起眼的家伙。
我认识松野是在二年级的运动会上,当时我在接力赛中跑第三棒,他是我旁边那组的第三棒。不过此后我们就从来没说过话。所以,松野并不是因为和我之间存在友情而举手的。
高中部那边也开嗡嗡地骚动起来,说不定,这其中也夹杂着“加油噢~”之类的窃窃私语吧。仿佛是被这阵骚动声牵引着,举起的手一点点一点的多了起来,而且全部都举得十分明确。最终,举手的人大致达到了个左右。在三年级的200多人里有40人举手,这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数字了,因此礼堂逐渐被笼罩在了一种奇特的气氛中。
“好了,请放下吧,”台上的村赖呼哧呼哧的喘着说道,一位担任晨会执行人员的体育老师拿着会议记录向他跑了过去。村赖呼哧带喘的念完记录后,就匆匆忙忙下了讲台。
之后那节课应该是班会,可班主任狭山老师却根本没有在教室露面。我的心情此时已经逐渐冷静了下来,因此也开始担心“狭山老师现在会不会正在教职员工会议上挨批呢”,想到这点后,心情立刻变得十分沉重。虽然对自己所做的事并不感到后悔,但凭借着那种胆小的孩子式的判断力,我还是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看你嘎的好事,要是妈妈知道了,肯定会挨骂的”。
可班里的同学们却兴奋的议论说:“老师没来,肯定是因为参加紧急对策会议去了吧!”。我们班这次一共有10个人举了手,其中6名女生,4名男生(算上我在内)。
9点以后,狭山老师终于出现在了教室。
我们脸上的期待表情都十分明显,一直在等着老师给出回应,可她就好像在故意回避我们似的,面无表情地说道:“咦,都怎么了?班会应该还没结束吧?这里摆讨论的议题不是已经决定下来了吗,就是选出打扫游泳池的值日生啊,还不快点开始选?”。这种说法很明显只是在找借口绕开话题,所有包括我在内的全体同学都满脸质疑。
     狭山老师似乎终于决定要放弃抵抗,她略显肥胖的身体微微颤动着,叹了口气说:“好吧好吧,修学旅行那件事,过不就会开个说明会,今天教室后面回访一本点名册,想参加说明会的人,就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圈”,说话的时候,她始终耷拉着眼皮。由于是搞音乐的人,所以狭山老师的性格十分单纯,这类纷争对于她来说的确是非常头疼。
至今我都认为,我们学校的确是所好学校。虽然自作主张取消修学旅行的行为很过分,但之后的处理方式却比较高明。并非对心存不满的学生不理不睬,而那时让学生自己承担起责任来。心里有话想说的人,就必须在承担了责任的前提下来表达意见。如果没有承担责任的自觉,也就没有表达意见的资格——这应该就是学校在这件事上所奉行的方针。
“这种方针的确很高明(可能吧)”,我一边恍惚的想着,一边看着狭山老师弓着腰走到教室后面,将点名册挂在柜子上。虽然晨会时被气氛所影响而举了手,但如果真要在点名册上给自己的名字画圈的话……就有点头疼了——应该会有一部分人这么想吧,如果考大学时档案受到影响的话就头疼了。
这些推测果然都应验了。放学后,我看了一下点名册,上面只有四个人的名字画了圈。“果然如此啊”,虽然我并不埋怨那些没有画圈的家伙们,但老实说,心里还是觉得挺落寞的。在我十五年的人生里,这种心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如果真要形容一下这种心情的话,就是有点而类似于轻微挫败感,以及伙伴一个一个离开时的孤独感的东西。
那天之后过了大约有一个礼拜或十天左右的时间,还是在一次班会上,狭山老师突然说:“放学后将在美术教室举办说明会,请参加的人到那里集合”。一瞬间,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不过狭山老师并没有给出进一步的解释,只是有些忧心忡忡地望了我一眼后就离开了教室。
放学后,我怀着纯粹的好奇心和责任感来到了美术教室。算上三名女生的话,聚集在这里的人还不到十个,而我们班来的人当然就只有我一个。这些人全都以一副惶惶的样子站在那里,不安的踱来踱去。讲台上放着二十多张纸,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这样一句话:“请有意参加的人将姓名、班级写在纸上,然后写下对取消修学旅行的意见”。
我一边慢悠悠的向讲台走去,一边在心里感叹,“都到了这种地步了,难道还会不写么?不过这种方式还真像是淘汰赛呢,可以把对手一个一个消灭掉,的确是很了不起的策略啊”。纸是用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设计得好像是调查问卷,既有姓名栏和班级栏,也有填写意见的地方。我拿起一张纸,放在讲台前的课桌上.从胸前的口袋里,我掏出了刚升上中学时父亲送我的万宝龙圆珠笔,工整地写下了姓名和班级。
我认为取消修学旅行没有任何意义,老师和家长只是为了图省事罢了”,写下这句话的同时,我心中也油然生起一股强烈的怒气。有生以来我从没有这么愤怒过以,以致于全身都开始抖了起来。我自顾自地气着想——对于我们孩子气的抗议,老师们为何不能采取大人一贯的轻视态度,找些“学校早已经决定了,不能更改”之类的温和理由呢。更让我生气的是—为什么到最后,我要被不怀好意的学校牵着鼻于走,干出这么孩子气的事来昵。
我根本无路可退。
老师们并没有采取轻视的态度,也没有封住孩子们的嘴,而且还决定要给出解释。表面上看这的确是一种善解人意的态度,但仔细一,想却感觉其中似乎透出了一股狡猾地味道。可就算觉得对方的做法狡猾,也还是找不到合适地反击办法来。我越来越沉痛地感到自己只是个软弱无力的小孩子,如此世道,可真是让我难以容身啊。
接下来也没什么可写的话了,于是我缓缓地抬起头,发现教室里已经只剩我一个人了。也就是,大家离开教室时我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到,一直都在低着头。这应该就是武士的悲哀吧。即使只是初中三年级的学生,也还是会产生这样的感慨。
空荡荔的美术教室此刻显得异常寂静。我起身走到窗边,看到初中棒球部正在操场上进行训练。刚打开窗户,听起来很舒服的金属球棒的声音就一下子传了进来。“我要投过去喽!”——空中回荡着一如既往的破锣嗓子,大家看起来都很有精神。有精抻,而且永远安逸。在远处,镜穿的河水正幽幽地泛着波光。
   “咦?”,我有些惊奇地眯起了眼睛。眯着眼睛看的话,城市中仿佛正飞射着一道银色的虹光。在每周一次的美术课上我竟然一次都没有察觉到过这条河,也从没有想过在这里也能看到河,而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此时的我,却因发现从这里能看到镜川而深深地感动着,我长久的眯着眼,出神的注视着那条寂静的银色河流。
突然,我感觉背后的门被打开了。
估计可能是初中部的生活指导老师村赖吧,要不就是川村那个家伙。我赌气的想着“这回你们终于赢了,而我只是个拉不下脸来认输、强打精神装好汉的傻小子罢了!”,下定决心后,我一下子转过身来。站在门口的人是松野丰。
“真是的,果然只有杜崎一人啊!”,松野懒洋洋地说道,样子就好像电影中赶赴约定的人,之后又扭头看向了黑板。他的表情没有产生任何变化。只是慢吞吞的看了一眼课桌,同时奇怪的笑了出来。“我在楼梯上遇见铃木他们了,他们跟我说‘替我们向杜崎说句对不起,请他原谅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无精打采,口齿也十分含糊不清,好像在努力忍住哈欠似的。
“笨蛋”,我笑了出来。笑的时候,鼻子里面有些酸。我脸上现在肯定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吧,不管怎么说,我还都只是一个初中三年级的小孩子嘛。
松野丰就像在路上接过传教的宣传单一样,径直从经过的课桌上拿起了一张调查问卷。他随便挑了张眼前的桌子,左手握着钢笔刷刷写了起来。松野好像是个左撇子。
他写得十分流畅,一次也没有停下笔来思考过。出于纯粹的好奇心,我走到他身边,伸过头去看了一眼调查问卷。上面写着:“取消的做法是单方面行为,我对此无法接受。从这个学校毕业后,不管过了十年还是二十年,每当想起这件事时,我还是会认为老师们的做法是不妥当的”。字体异常棱角分明。我被深深感动了,这个人竟然能考虑到十年、二十年以后的事啊,而我能考虑到的却只有眼前的这些事……
灵活的头脑,机敏的感觉,这些似乎都与我们年级的200多名学生无关。也许松野在这200多人中只是个不起眼,一抓一把的书生,但此刻我却突然意识到,他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家伙。能达到了不起的程度,是非常不容易的。
直到5点多,我们两个都还呆在美术教室里。窗外逐渐呈现暮色,金属球棒的声音也一点点零落起来。我们彼此并没有交谈,只是隔着两三张课桌坐着,一直都沉默不语。无聊之中,我不知不觉地吹起了口哨,这也让松野突然意外的抬起头来。
一瞬间,心情突然高涨了起来,胸口充满了神奇的热度。“虽然现实很残酷,但也还是会有好事发生嘛”,我完全被这种情绪所满足,也十分庆幸能够有我自己以外的人带给我这种心情。我站了起来,走过去把灯打开。
过了不久,班主任狭山老师打开门,探进头来。她好像已经从那些离开的人口中得知,教师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所以此刻她并没有漏出吃惊的表情。她只是笑着,看起来心里十分为难。“今天的说明延期了,因为老师那边有些忙,刚才……”,她一边解释着,一边笑着叹了口气。
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她走进美术教室,来到我所坐的课桌旁。一如既往地弓着腰,一如既往地提心吊胆。“我说杜崎君这件事真的值得你如此执着吗?”,她的声音很通透,很好听。狭山老师上音乐学院学的是声乐。狭山老师好像根本没有把松野放在心上,她也许把松野当成是被我强拉来的没有主见的家伙了。
“我并不是执着,是因为老师说腰开说明会我才来的。如果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开说明会的话,那就算了吧”,我十分诚恳地说到。在与松野相处的这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我真切地感到自己好像到达了一个至今为止从来没有涉足过的领域。虽然说不太清楚,但我确实失去了对任何人(即使是川村那样的家伙)生气、反抗的心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会觉得整件事从一开始就很愚蠢。唯一可贵的是,我能够通过这件事结识松野这样的家伙。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达到自以为是的姐蛆所说的“男子汉”的标准,但至少,我拥有了将昔日敌人遗忘掉的心胸。就算以后川村和生活指导老师再对我说什么,我也绝不会再感到落寞了,除了偶尔可能还是会有些生气。
    那天,我和松野是一起回的家。当时我们应该还没什么可聊的东西,就算现在想回忆一下当时的话题也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反正聊的肯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在哪里上的小学啊,上的什么私塾之类的。那天以后,从我的感觉来看,我们也没有变得特别亲密。在接道里遇见时最多只会点头打个招呼。有时候也会在周日一起出去看电影、吃饭什么的。总之,就是这种程度的关系,我觉得已经足够了(男生的友谊就是这样,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的人缘很好,在频繁换班之中,和谁都能相处得不错,朋友也交了一大堆。不过,在我心中,松野丰的位置却与其他朋友稍有不同,这件事至今也没有改变过。
我之所以会下定决心在暑假时打工,是因为5年级修学旅行的目的地被定在了夏威夷。打工很辛苦,手也变糙了,腿也变肿了,不过这些我事先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而且工钱的确是很丰厚,所以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暑假中,我曾经和松野通过一次电话,谈到了想考的大学。
“我想去东京那边”,我已经大致考虑了一下:通过这次打工,我发现自己还是有能力挣到钱的,这样的话,去东京上大学这件事就变得现实了很多。学费应该不成什么问题,主要是生活费心里比较没底,不过大不了可以去上大阪和京都的学校嘛。
松野嘟囔着说:“我要去京都,不管是国立大学还是私立大学京都不错,我爸也在那边上的。指示从分差上来看好像有点儿勉强”。在互相鼓励一番后,我们挂断了电话。
抱着试试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力的心情,我一边摧残着自己的手,一边拼命的在打工。同时松野则为了在一年后成功登陆京都而参加了全部课程的讲习班。我和松野的十七岁夏天,就是在这种没有电视剧的无聊状态下度过的,并且马上就要迎来结束的那一天了。
话题还是回到里伽子身上吧!
“哦~转学生啊,而且是个美女”。我坐在教室窗户旁边的桌子上看着紧盯老师办公室方向的松野的侧脸。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转学生,他特意打电话叫我出来,我并不太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但同时又总觉得明白了点儿什么。
总之,关键词就是——转学生是个美少女。
我们出了校门,准备去吃点儿刨冰。走过学生衣柜间时,我留下松野,独自跑去车棚取车,打开车锁后,我向校门的方向赶去。
校门口那里,松野正在和一个穿着白色短袖罩衫,格子短裙的女生说话。我一边走过去一边想,这可能就是那个插班生吧。松野看见我后招了一下手,我一边慢吞吞的按着车铃,一边向他们走了过去。
“这是四班的杜崎拓”,松野把我介绍给她,我顺势点了一下头,里伽子抬了一下下巴,看起来好像是点了头一样。她长着一幅没有人情味的薄嘴唇,而且还抿得紧紧的,头发异常的黑,想必是吃了不少海带和裙带菜吧。这也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词——“漆黑”,在给汉字注音的小测验里经常能看到这个词。因此我对里伽子的第一印象,找来找去好像就只有那头黑发了。
“那么我先回去了,第二学期就请多关照了”。里伽子对松野也抬了抬下巴,然后快步走出了校门。我们莫名的呆站在那里,目送着里伽子的背影走出校门。
“我说,你那么快就展开行动了啦?”看不到里伽子的身影后,我坏笑着问松野。松野仿佛吃了一惊般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说道:“不是啊,她问我金城堂在什么地方,她想去那里取课本”,金城堂是市内最大的书店。“哦~”,我哼了一声,和松野一起出了校门。
走了不远,我们看见里伽子正在车站等车。里伽子对我们点了下头,我们一边还礼一边走了过去。我们慢慢走过天神桥,来到经常去的带屋町商店街,那里有一家我们熟悉的冷饮店。在吃刨冰时,松野听我讲了打工时发生的那些事,比如手艺非凡的大厨师啦,吝啬的女老板啦之类的,既有搞笑的事,也有古怪的事。
出了店门,走到西舞前车站,我们准备在这里告别。“你说,这个时候转学过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松野突然冷不丁冒出了这么一句。一时间,我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啊?”我一脸的迟钝,过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哦,再说那个武藤里伽子啊!”同时心里也一下子明白过来。
原来是这样,松野特意叫我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件事啊。不过他竟然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呢,这让我不禁感到十分佩服。
“嗨,肯定是因为父亲调职之类的事呗”,我信口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笑着踢了一下松野的书包。松野也笑着踢了一下我的车把。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产生了一种松野可能会失恋的预感,于是心情变得有些沉闷。“女人可不是看长相的”,会这么想,可能也是因为武藤里伽子是个顶级美少女吧。既然她是从东京过来的城里人,那么我这种猜测就有可能成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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