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公主》的情节不算复杂:冲突的双方产生了超出冲突范围的效果,第三者的命运被改变,并且被卷入;摇摆的但拥有巨大能量的第三者与双方的作用中,并不能成为一名斡旋者(peacemaker);情势发展到更加对立,而他却卷的更深;终于冲突在一种摧毁一切的能量爆发后缓和了;以前模糊的或者说不存在的界限再次形成,并且比以前更清晰。
我注意的是:双方冲突的长久的仇恨与对峙导致的暴力文化:塔塔城的地势与城墙;塔塔城发掘铁矿,熔制铁块,制造火枪,铁块用来换米——生活的基本,火枪在野蛮的混战时期使他们得以生存;对于桑,白狼神、两只白狼对幻姬的队伍和塔塔城的攻击;阿希塔卡在在向西方行进的过程中的不愿卷入乡下武士的冲突时对身份的隐藏;在更大的背景上,有不甘族群逐渐衰落的乙事主率领猪群攻击幻姬与胖和尚的部队、乡村武士的混战以及胖和尚的唐伞连。
这一切只能在一个饱含赤裸裸的暴力的为生存而生活的社会才会产生。冲突双方的互相评价、武力被刺激与激发的过程、避免武力的程序、武力被使用时的技巧、武力机构对日常生活的渗透或者更准确地说,武力生活与日常生活的互相依赖,这些细节、过程、习惯源源不断地从长久的、无法化解的混乱生活中产生。而被解决问题与争斗占满了生活的人们有着新的行为方式:他们说着简洁的描述性的语言,行动真诚而有力量,仿佛世界之中除了实物和人类的分明的情绪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们显露的人格也许是不完全的,但却是没有遮掩的,而且是可以预见的;在他们的故事里,情节语言缓缓流动,却不可阻挡地进行着。
我们既要留意支撑着作者搭建两个小时的故事的道德倾向(那是很多评论者不会忽视的),也不要忘记每一秒钟人物活动的那种不加思索却成之以理的惯性(却是很多评论者所忽略的)。
典型的暴力本身与暴力文化普遍存在:从别无所求的平民到充满野心的头领,从心地邪恶的人到心地善良的人。而这种生存过程中的每一方针对其他者的暴力却不都是毫无理由的。这种涉及到生与死的生活并不完全来源于野蛮时代的这个地区对权威的缺乏,还由于那些山民有着浓重的尚武情节。由地域概念引起的争斗是暴力的主要原因,从民间的武士叛乱,到白狼和幻姬之间的仇恨。但暴力所要达到的目的却不仅仅以界限为目的,直到一方出现死亡,并且屈服,似乎仇恨才能结束。厌恶与愤怒直接导致了暴力的倾向。厌恶与愤怒使受了诅咒的阿希塔卡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弓箭和佩刀,但当他在厌恶与愤怒中使用弓和刀时,他的力量和暴力的效果被放大了。虽然宫崎骏可能怀疑暴力的必要性,但暴力的能量可能确实是他所欣赏的。电影中的暴力之至便是幻姬(以及胖和尚的参与)的屠神。这是地域之争以外的暴力起因。幻姬在开枪以前,对等待命令的随从说:“大家,好好看清楚吧。看这人类屠神的一刻!”我怀疑她的目的并不仅仅在于用麒麟兽的血治疗塔塔城中的各种疾病,她还要杀掉森林的保护神,以至可以毁掉整个森林,使塔塔城在成为不可抵挡的势力的路上毫无阻挡。这已经超越了简单的地域之争或人人之争:选取一种保佑神作为杀屠的对象,这是盛行的以毁灭为目的的暴力的最大野心。
在故事的结尾,对峙弱化,暴力的能力部分地被抹去,而剩下的部分似乎已处于不必要存在的位置。暴力与生存的关系在仇恨与复仇中被放大到极至。可以将旧时的暴力与新式的暴力与新式的暴力视为人类从原始时代以来遗留下的不曾抹掉的进化的痕迹,但当对峙消失时,任何与暴力的牵连却已变得没有必要。与仇恨相关的激情曾经使生活陷入危险而充满挑战的境地,其间,伤害、死亡与恐惧不断发生;当情势突变,人们才发现,曾经那样的互相为敌的生活并不是必须或必然的,当采取一种新的生活态度时,有界限有节制的的生活依然是完整的生活。宫崎骏赞赏暴力文化的能量,却讽刺了对暴力生活的过分投入,在他看来,无暴力或弱暴力的生活依然是一种生活的可能性。
麒麟兽吸取了不能忍受自身伤痛与族群失败的痛苦的猪神的生命,吸取了只求一死的白狼神的生命,却留下了有着强烈的生存意志的阿希塔卡的生命,除去不能忽略的年龄的因素,麒麟兽至少给出了一个不死的神眼里值得存在的生命的一种标准,那就是一种不屈服于任何痛苦的积极的生活态度。阿希塔卡体会到这一点,并且把它作为与桑在新生活开始时的共勉。在新生活中,旧有的伤痕并没有消失,仇恨没有最终化解。处在新生活之中的双方无法消释过去,他们之间依然有着冲突的张力,但它已是如此的微弱,但藉此一点,已不同于我们的文化中所赞叹的截断过去的全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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